话说这卢俊义虽是了得,却不会水;被浪里白条张顺扳翻小船,到撞下水去。
张顺却在水底下拦腰抱住,钻过对岸来。
只见岸上早点起火把,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等,接上岸来,团团团住,解了腰刀,尽脱了湿衣服,便要将索绑缚。只见神行太保戴宗传令,高叫将来:“不得伤犯了卢员外贵体!”
只见一人捧出一袱锦衣绣袄与卢俊义穿了。只见八个小喽罗抬过一乘轿。推卢员外上轿便行。只见远远地早有二三十对红纱灯笼,照著一簇人马,动著鼓乐,前来迎接;为头宋江,吴用,公孙胜,後面都是众头领。只见一齐下马。卢俊义慌忙下轿,宋江先跪,後面众头领排排地都跪下。卢俊义亦跪在地下道:“既被擒捉,只求早死!”宋江道:“且请员外上轿。”众人一齐上马,动著鼓乐,迎上三关,直到忠义堂前下马,请卢俊义到厅上,明晃晃地点著灯烛。宋江向前陪话,道:“小可久闻员外大名,如雷贯耳;今日幸得拜识,大慰平生!却才众兄弟甚是冒渎,万乞恕罪。”吴用向前道:“昨奉兄长之命,特今吴某亲诣门墙,以卖卦为由,赚员外上山,共聚大义,一同替天行道。”宋江便请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。卢俊义大笑道:“卢某昔日在家,实无死法;卢某今日到此,并无生望。要杀便杀,何得相戏!”宋江陪笑道:“岂敢相戏?实慕员外盛德,要从实难!”吴用道:“来日却又商议。”当时置酒备食管待。卢俊义无计奈何,只得默默饮数杯,小喽罗请去後堂歇了。次日,宋江杀牛宰马,大排筵宴,请出卢员外来赴席;再三再四偎留在中间坐了。酒至数巡,宋江起身把盏陪话道:“夜来甚是冲撞,幸望宽恕。虽然山寨窄小,不堪歇马,员外可看‘忠义’二字之面。宋江情愿让位,休得推却。”卢俊义道:“咄!头领差矣!卢某一身无罪,薄有家私;生为大宋人,死为大宋鬼!若不提起‘忠义’两字,今日还胡乱饮此一杯;若是说起‘忠义’来时,卢某头颈热血可以便溅此处!”吴用道:“员外既然不肯,难道逼勒?只留得员外身,留不得员外。只是众兄弟难得员外到;既然不肯入夥,且请小寨略住数日,却送回还宅。”
卢俊义道:“头领既留卢某不住,何不便放下山?实恐家中老小不知这般消息。”
吴用道:“这事容易,先教固送了车仗回去,员外迟去几日,却何妨?”吴用便问李都管:“你的车仗货物都有麽?”李固应道:“一些儿不少。”宋江叫取两个大银,把与李固;两个小钱,打发当值的那十个车脚,共与他白银十两。众人拜谢。
卢俊义吩咐李固道:“我的苦,你都知了;你回家中说与娘子,不要忧心。我若不死,可以回来。”李固道:“头领如此错爱,主人多住两月,但不妨事。”辞了。
便下忠义堂去。吴用随即起身说道:“员外宽心少坐,小生发送字都管下山便来。”
吴用一骑马,原先到金沙滩等候。少刻,李固和两个当值的并车仗头口人伴都下山来。吴用将引五百小喽罗围在两边,坐在柳阴树下,便唤李固近前说道:‘你的主人已和我们商议定了,今坐第二把交椅。此乃未曾上山时预先写下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。我叫你们知道:壁下三十八个字,每一句头上出一个字。“芦花滩上有扁舟”,头上“芦”字,“俊杰黄昏独自游”,头上“俊”字;“义士手提三尺剑”,头上“义”字;“反时斩逆臣头”,头上“反”字:这四句诗包藏“卢俊义反”四字。今日上山,你们怎知?本待把你众人杀了,显得我梁山泊行短。今日姑放你们回去,便可布告京城:主人决不回来!’李固等只顾下拜。吴用教把船送过渡口,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。话分两头。不说李固等归家。且说吴用回到忠义堂上,再入筵席,各自默默饮酒,至夜而散。次日,山寨里再排宴会庆贺。卢俊义道:“感承众头领不杀;但卢某杀了倒好罢休,不杀便是度日如年;今日告辞。”宋江道:“小可不才,幸识员外;来宋江体已备一小酌,对面论心一会,望勿推却。”又过了一日。次日,宋江请;次日,吴用请;又次日,公孙胜请。话休絮烦;三十余个上厅头领每日轮一个做筵席。光阴荏苒,日月如流,早过一月有余。卢俊义性发,又要告别。宋江道:“非是不留员外,争奈急急要回;来日忠义堂上安排薄酒送行。”
次日,宋江又梯己送路。只见众领领都道:‘俺哥哥敬员外十分,俺等众人当敬员外十二分!偏我哥哥饯行便吃:“砖儿何厚,瓦儿何薄!”’李逵在内大叫道:“我受了多少气闷,直往北京请得你来,却不容我饯行了去;我和你眉尾相结,性命相扑!”吴学究大笑道:“不曾见这般请客的,我劝员外鉴你众薄意,再住几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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