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柳敬亭说书,在秦淮河畔,有钱也难得听上一回,张岱听过他说的景yAn岗武松打虎,与本传差异甚大。
张岱评道,柳麻子对事物的描述细微,入木三分,转折处又乾净俐落,并不唠叨,每到紧迫关节,如迅雷神速,到情缓处又徐徐如微风轻送。
说到关键处,吼声如巨钟轰然一响,叱吒叫喊得房屋都要崩倒似的。
譬如说到武松到店内沽酒一节,店内无人,他蓦地一吼,店中空缸空罐空瓮皆嗡嗡作响。
「闲中着sE,细微至此!一般说书只在事情上直走,不知要在事情之外着sE,才真摄人入其彀中。」宗子道。
两人点头称是,陈章侯接口说道:
「南京友人好不容易请到柳麻子家中说书,坐上铺虎皮锦茵,足下紫sE氍毹毯,焚香上茶侍候他。他老人家坐半天,一声也不肯吭出,非得等到满堂宾客皆屏息静坐,倾耳向之,他这才开口。稍见下方有人耳语,听者伸腰哈欠,即停口不说,丝毫勉强不得。一开口讲,讲到三更天,仆人擦桌上烛油、剪去灯芯,素瓷悄悄传递,全场只有他款款言之,快慢轻重,言语高低,深入到故事情理筋骨,底下十多人如痴如醉。讲水浒七天,七天里我吃饭睡觉都忘了。」
宗子叹道:「真是,柳麻子就这麽一人,将世上说书人的耳朵全摘来教他谛听,不怕他不咬舌而Si。」
世培道:「看来这柳敬亭也非一般江湖艺人,可知来历?莫非也儒生出来?」
「只听说本姓曹,泰州人士,曾说过他师承苏州莫後光……」宗子语意未完,章侯放下酒盏,接口说:
「可知柳敬亭这名号怎麽来的?此人犷悍无赖,犯了事,从泰州老家跑出来,原在凤yAn打杂做苦力,意外捡到了本说书人的脚本,无师自通说起书来。後来被人追赌债,决定渡江。那一日他渡过长江,躺在一株柳树下睡了一觉,醒来但见漫天柳絮,他攀枝大哭,跟同行的十多人说,从今而後我不姓曹了,我改姓柳。因他眼前正对着宁国县的敬亭山,便叫做柳敬亭。」
两人听得有趣,也不cHa嘴,让章侯继续说下去:「到苏州後,莫後光见他是个可造之材,便收入门下。先教他专心熟悉各朝典章制度、各地风土人情,细细揣摩人物立身行事、X格情态,这柳敬亭回去苦练一个月,去见莫先生,先生说他可矣,说书已能引人入胜,但未JiNg熟。他回去又苦练一个月,再去见先生,先生说他进矣,说书已能动人情魄,讲到惊险处叫人颤抖不能自主,悲壮处又叫人悲叹,痛哭不止。但这还不是最高境界。」章侯此刻站起身子,学着先生摆起步伐,低着嗓说道:「你要明白,关键在一个忘字,忘记时间、忘记身处何地、忘了你自己,忘了你在说书,才是化境。」
「这柳敬亭回去又苦练了一个月,来见先生,还没开口,莫先生就起身而拜,赞叹说,你还没开口,悲喜之情溢於言表,还没听你说话,整个人就要随着你悲而悲,你喜而喜……」
听到这里,宗子已忍不住叫道:「早知你在胡诌!」
世培也道:「分明是一篇颜回坐忘。」
章侯坐下来又斟酒,连说道:「真事!真事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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